女儿6岁那年,我们住在土壤研究所的宿舍大院里。4月的一天,女儿忽然发现土壤研究所南草坪上的“草”又绿又高,有些不比寻常。蹲下去细心观察了好一阵,女儿下结论:土壤所的叔叔阿姨们种的绝不是草,这长出来的东东,不是麦子就是韭菜,要不就是他们培育的“超级庄稼”,妈妈,你看得出这是什么吗?
揪下一片叶子,我嗅了嗅,“不会是韭菜,大概是麦子吧,稻子这会儿还没有下种呢,况且这是块旱地。等长出穗子来,我们就能分辨这是小麦、大麦还是元麦了。”
一个月后,谜底揭晓,果然是一种正在实验阶段的低筋小麦。一日又一日,我与女儿去看小麦的穗子,从精致的绿翡翠,最终变成了比黄金还美的颜色。
这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们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庄稼和种子,开镰收割时,整个大院的孩子都赶来了。女儿很兴奋也很伤感,兴奋的是可以得到种子,伤感的是要与朝夕相处的“朋友”告别了。
负责收割的工作人员给了女儿几穗麦子,加上捡麦穗的成果,收割过后她一共得到了642粒小麦种子。女儿兴奋地想像:一粒麦种平均能收获32粒到40粒麦子,照此推算,她这600多粒麦种上个十年二十年,不变成小麦的汪洋才怪呢,恐怕到时全中国的肯德基,都要来她这里订做汉堡面包哩。
6月,挚友刘宇然从澳洲回国探亲,送了女儿两套装种子的瓶子,一套可搁在试管架上,相当于12个带木塞的大试管;另一套形同宜家糖果瓶,可以稳稳地侧卧。刘宇然透露说,我女儿的年纪,正是澳洲的小朋友成为“种子选手”的年纪,收集黄色、绿色、紫色、深灰色、灰粉色、玫瑰红的种子,收藏、粘贴种子画,种植,成为小朋友们乐此不疲的课余节目。在美国,“亲手种植并看着一粒种子发芽”,成为儿童心理学家列出的“10岁之前该做的32件事之一”。心理学家们认为,对种子的兴致可以把孩子从电视和电脑前拉开,让他们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去,当一个观察家和实践者,让他们的鞋子上沾满露水和泥土,并有助于孩子情感的饱满发育。
刘宇然对我女儿幻想做“小麦庄园主”的奇思妙想给予了充分肯定,不过,她说,手头只有一种种子,是否有点单调?恺恺有没有尝试跟妈妈一同收集别的种子?
过了半年,女儿交上了这样一份“种子报告”,刘宇然送她的种子瓶里,不消说也装满了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种子,这些种子是这样来的:
●杂粮店里出售的干豆都是种子,包括绿豆、红豆、黄豆、青豆、黑豆、细腰芸豆和粉芸豆,它们都曾经睡在豆荚里,如果太熟,就会从干透的豆荚里蹦出来,卖杂粮的老板从前种过大豆(黄豆),只要听到有熟透的大豆等不及地从豆荚中以蹦极的姿势跳将出来,就知道明天得抢着收割了。
●大部分水果的种子都隐蔽在果核里,这是种子们自我保护的措施之一,杏、李、桃、樱桃、油桃、橄榄,都有坚硬的果核包住种子。砸开杏核,里面的杏仁可炒食,有消咳平喘的作用。手工艺人会在橄榄核与桃核上,雕刻罗汉像,甚至游船、仕女。
●我们在农家游玩途中收集到一些蔬菜种子,大部分蔬菜种子都纤小如微尘,小青菜的种子托在掌心要屏住呼吸,否则可能被鼻息吹跑;油菜籽比小青菜籽大一倍,浑圆,泛着油光;红苋菜的种子和绿苋菜的种子,从颜色上就可以区分出来,红苋菜是黑中泛紫,绿苋菜是灰绿色。蕹菜的花开在“胳肢窝底下”,白中泛紫,好似微小的牵牛花,种子比青菜籽和苋菜籽粗大,呈浅绿色,有心型和纺锤型两种。
●我们还在土壤所大院里找到了晚饭花和太阳花的种子。晚饭花的种子像豌豆那么大,乌黑,上有奇妙的凹凸花纹,女儿称之为“微型地雷”。晚饭花的种子熟了也会玩“蹦极”,乘凉时你可听到它“嚓”的一声跳出花萼的包围。太阳花的种子呈漂亮的咖啡色,有棱有角,必须等花萼完全干瘪了才能将太阳花的种子取出来,否则再种,太阳花就出不了芽。
9岁,女儿这样写作文歌颂她的种子朋友:“种子默默无闻,它却担当绵延生命的奇迹,种子是最伟大的谦逊者,从不跟花朵争奇斗艳,但它却是植物界的大力士,种子里面有生命原初的激情,石块压不住它、阴暗挡不住它,只要有一丝阳光,种子就朝着它预想的方向前进。种子不只是用来发芽的,种子染成种种颜色,背面粘上胶水,可以做‘种子画’;细小的黑色种子倒在写字板上,可以像炭素笔一样‘画’人像和动物,‘画’得跟真的一样;把不同的种子种在方形的花盆里,种得很密集,等种子发芽后,不同颜色的小苗就会组就一张巨大的‘贺卡’……关于种子,我获得了无数灵感和梦想,你呢?”
是的,做为熟视无睹的成年人,我们有否与孩子一样,蹲下身去,目睹种子,这生命之初的伟大奇迹?(文/华明 责任编辑:蔡葵芳)